楼前河滩上那片茂盛的昌蒲草结出头茬褐色花穗子的当口,秋天的行进脚步愈发快了。
此刻,乡间的蝉鸣已从枝桠间渐次抹去,蟋蟀的歌儿像接力棒交接一样随即响亮起来。就着皎洁月光,秋夜中这种好听的动静由弱及强,先是单曲,而后趋于合声,听着既悦耳,又叫人身热心暖。
村人向往秋色,不光是坡野间一眼难及的宽幅画面,还尤喜庭院里同样盈诗含韵的方寸图景。而这些恣人的风景,都搁在天井边的墙头上呢。
是葫芦蔓,是眉豆藤,是丝瓜、南瓜、冬瓜、葡萄们的须、叶、花、果携手互动,在村人的庭院周边墙头上起始早春、历经暑夏两个季节绘制的图画。不短的生长过程中,这些村人的伙计们迎朝霞、沐雨露,昼夜无言无语,不刻意求肥索水,甚至没让村人额外付出棚架开销,依着或石或砖或土坯墙体径直向上,吐绿溢香。年初残雪消融时,村人只是挥镐刨坑点种,之后,旱呀,涝呀,倒春寒呀,干热风呀,自然灾害任性肆虐,村人只在大田间辛劳,顾不得对其施以呵护,任由自己作为。只是闻得蟋蟀唱起悦耳歌声时,村人才猛丁记起:噢,秋天来了!
藤蔓葳蕤,叶绿花繁。村人望着攀上墙头的伙计们个个不得消停。黄橙橙的花儿是丝瓜在铺设产床;毛茸茸的白花朵是葫芦发出的坐果告示;那些成串的紫花儿是眉豆对春华秋实的殷殷期盼。还有隐在叶子后面的“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穗子;还有一颗、两颗,若干颗倒挂在藤蔓上的长豆角、佛手瓜……村人看了墙头上这道醉人的风景,不禁自语:“人勤地不懒哟……”
乡间秋天的傍晚,谷稻溢香,星稀月朗。村人习惯置一方木桌于庭院,商量媳妇细心烹几碟小菜,启一瓶好酒,拢来一家老小围桌说话拉呱。媳妇贤惠,起身从墙头上撸两穗眉豆,切碎,磕几枚鲜蛋与其调和后速炒。再摘几根丝瓜,切片下锅,捏几撮虾皮,扯几缕紫菜,撒少许芜荽,文火烧汤。转身够几把长豆角,切段漂烫,撒细盐鸡精,淋食醋香油。如此这般,一桌好吃的菜肴少倾便摆满木桌。村人与媳妇喜滋滋地举杯轻碰,抿酒啖肴叙旧拉呱;儿女乖巧,续酒垫茶,每每都是脸漾笑容。此刻,月光愈发亮堂,秋风愈发清凉,村人营造的亲情场景与庭院墙头上天然生成的风景开始贯通、融合。随之,村人许是想到未来生活,许是想到长大后的儿女,搁了酒盅、碗和筷子,一曲调门跑到九霄云外的茂腔老段子从口中溢出,媳妇、儿女的“咯咯”笑声竟都全然不顾……
墙头上的风景唯乡下人家独有。客居城中,每至秋夜,常被昔年即烙于脑际的这帧图景唤醒。听窗外静无虫鸣,看楼下寸绿不生,便愈加念起乡下的好来。
好在,思念和眷恋还有,况且我客居的小城离乡间不远。我想,时序已至浅秋,就选择这个时刻,再回到曾经养育过我的乡间村落,亲睹一番那些依然如昨的墙头上的风景,以此让自己扎实记住原本不能割舍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