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天渐黑了，雨仍在下，屋檐下传来“哗哗”的淌水声。“这个坏天气！”望着湿漉漉的地面，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轮到他值夜班了！——看门兼保卫这活儿不是年轻人干的，若不是手臂残疾他不会在这里呆。对他们这个小组，厂部不发雨衣和水鞋，碰上这倒霉的天气，只能靠自己解决。
    职工宿舍亮灯了，他跑着去把路灯的闸合上。昏黄的灯光照着满地流淌的雨水，密集的雨像线一样织成一面透着水雾的乳白色大网，斜下来罩住大地，积水溅起一阵阵的气泡。干他这一行的，好像把老天也得罪透了。——仅这一趟，他的发梢在滴水，皮鞋变成了水鞋。他怀着侥幸心理去车间借水鞋，这样的天气谁还不穿水鞋呢？
　　在警卫室的门前站着，望着飘雨的天，他的心里懊恼无奈。她是一位时髦的聋哑少女，这时穿着一双半高筒水鞋，要去会议室看电视。看见她的水鞋，他心里不觉一动，便微笑着打手语和她对话，向她借水鞋应急。她低头看了看他被水浸透的皮鞋，又抬头瞅了瞅他淋湿的白茄克衫，张着口、瞪圆了一双杏眼，一幅惊讶样儿。当她明白他在值夜班时，便用手语示意他跟着她去换鞋。
　　宿舍里，别的女孩都玩去了，床位显得拥挤。她的床靠东墙，在整洁的铺上坐下，她弯腰脱下水鞋，双手又扶住床边，探腿床底用脚趾勾出一只白凉鞋，蹬上，借势下床转过身把另一只也蹬在脚上。他站在门坎内，她麻利的动作全看在眼里。她拾起水鞋放在他面前，回身又从床下的纸箱里，找出一把崭新的雨伞，近前递过来。他心里一热，不知该怎么表达好，只能用手语致谢，然后接过伞。她冲他调皮地一笑，好像在表示不客气。他脱下皮鞋换水鞋，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苗条的身姿，想起她不能讲话无法了解外面精彩的世界，他又一阵心酸。穿好鞋，他打开漂亮的自动伞，离开了她的宿舍。天空雨仍在下，并刮起了阵风，但他全身却热乎乎的。
　　雨，越下越大，地面一片泥泞的脚印。风，挟着雨点直向身上扑；伞，被风吹得直向上飘，像要挣脱似的。他攥紧伞柄，趟过一处积水，在厂院内巡视。车间后的蓄水池旁，垫过煤碴的地上生长出一层绿茸茸的蔧菜，支愣着头紧密地挨在一处连成一片，任凭风吹雨打。此情此景，使他心里激动兴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他在警卫室歇下，她端了一个空水杯来炉前倒水。她光着白皙的脚丫，穿着水漉漉的白凉鞋，乌黑的独辫儿，白净的鸭蛋脸，桃红色的褂儿，绛紫裤，一切是那么的平凡——平凡得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