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中秋，母亲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常常一个人对着那只被她唤作“霸王花”的大公鸡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有一次，我悄悄躲在门后，听她旁若无人地自问自答：马上要把你做成美味了，霸王花，舍不舍得这条命啊？怎么能不舍得，本来五·一的时候就该你表现的，偏碰上小海一家没回来，所以让你多活了五个月，应该好好报答才是，这几天多吃点吧，把营养都供到两条腿上去，就不枉我疼你这一年多了……
我听了想笑，觉得母亲实在是执拗得有些傻。哥哥再爱吃鸡腿，也不必花这么大力气养宝贝似的养个大公鸡啊，肉食店里随时都有新鲜的鸡腿，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这些话，我当然不会讲给母亲听，否则必遭她一顿毫不客气的抢白。
两天后，家里来了父亲的一个好友，恰逢母亲出去串门不在，父亲便自作主张将“霸王花”杀了招待他的“贵宾”。等母亲回来时，“霸王花”早已被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案板上了。母亲一看急了，当着客人的面将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通，又砰砰两下将两条肥硕的鸡腿狠狠剁下来，一声不吭地放到冰箱里去。我看着躲到卧室里暗自垂泪的母亲，走过去劝她：何必生这么大气，再去买还不一样？养鸡场里的没营养，我们可以去农户家买嘛！再说我哥也不是千里迢迢地专门从北京赶来吃这两条鸡腿的。这些话没有让母亲的脸色明朗起来，相反，她变得愈加戒备和紧张，看见有谁开冰箱，总会跟过去从背后密切监视着。姐姐家的儿子过来玩，拿冰激淋时看见了冰箱里的鸡腿，吵着要炖了吃。母亲马上过去把他引开，说唐唐乖，等大舅来了一块儿吃好不好？说完又顺势塞给唐唐五十元钞票，让他去买玩具。唐唐欢天喜地地走开了，母亲却对着冰箱里的鸡腿，发了好一会儿呆。
终于等到了中秋。那天，母亲早早地起床，打扫房间和庭院，又把自己也收拾得神清气爽之后，这才端坐在沙发上，等着哥哥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回来。没曾想，等了将近五个小时，却只有哥哥的电话。他说，儿子的老师让写游记，他只好改变行程，陪儿子去乌镇，中秋时间这么短，还是等到寒假再回去吧……
放下电话，看见母亲早已一个人去了厨房。我知道母亲必是哭了。突然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吃鸡，母亲都会很“偏心”地把鸡腿留给哥哥吃。被我穷根究底地问起原因，她才说，把自己最爱吃的留下来给孩子，这是天下做母亲的一种无法解释的共性。这样，孩子在享用这份爱的时候，才知道母亲是一直爱着他的。
我慢慢走过去，看见母亲的双肩，抖得厉害。冰箱里的那两只鸡腿，因为母亲一再地拿出来细细端祥，已经有了怪味，无法再吃了。
我倚在门口，没有走过去劝说，让母亲对着鸡腿，细细碎碎地唠叨最后一次吧！(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