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蛙声声虫鸣鸣，甲壳虫到处飞蹦，山村的夜不平静，路灯昏暗昏黄，月亮的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下来，用柔和而同情的眼光看着路上急匆匆行走着的娘。娘七十多岁身体强壮，月光下看不到她的满脸皱纹，可绝对能看到她整个身心的紧张，娘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倒了赶紧爬起来，手上的土也没顾上擦一下。
娘已经有了主张，她急匆匆把自己的孩子叫到了身旁，“我共养了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听你小弟弟说老二的病非常严重，我们是一家子，任何人不能看笑话，一人有难全家帮。”娘斩钉截铁地说，“小四（姐姐总排第二，娘是按儿子的排列叫的），你把老二的情况说说吧！”
我看着满脸悲痛的哥姐，叙说了二哥的病情。父亲去世后的第十一天，二哥感冒了，从来节俭的二哥让村医打针，几天不好，医生让二哥吃了六片安乃近，二哥是糖尿病患者，因药物副作用，二哥的血小板骤减并直接影响了生命。医院里连续六个病危通知摆在了家人面前。或许命不该绝，瞳孔放大了的二哥在青岛山大医院被救活了，可不知什么原因，二哥的肾出现了问题，医生告诉有可能需要换肾，情况紧急若花钱购买，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肾源。最好是自己的亲属捐赠，于是一道难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谁来为二哥捐肾。
“此事应该由村医来为二哥的病负责，由他来给二哥捐肾。二哥的病他有直接关系，我们应该追究他的责任。”三哥首先开口。
“都是邻居，人家也不是有意的，我们家现在比他家里条件好，乡里乡亲的不要为难人家。”娘明确表态，“今天是商量谁来给老二换个肾。”
“这事是大事，我们得回家商量一下，尊重一下家里人的意见。”大哥话里有话的说“平常爹娘帮了很多人，看样子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说不定邻居郭叔他们也能帮帮的！”
大哥的话刺痛着娘，我们知道，大哥在计划生育的事情上对娘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大哥与邻居郭叔都违反计划生育，那时候农村贫穷拿不出二胎超生费，郭叔与大哥是邻墙居住，觉悟特高管计划生育的娘，没有进郭叔的门，而是直接到了大哥家先动起了手。大嫂质疑娘为何不先从郭叔家？娘的回答是“你郭叔是独子，孩子月份大了。”后来大哥不满娘为了工作先拿自己儿子开刀，于是离家出走一年，此后大哥与娘从感情上隔开了一段距离。
“大哥，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娘历来觉悟高我们是都知道的。娘您说二弟的事怎么办吧？”姐姐怕大哥刺激娘引开了话题。
“老大，你也不用怨娘了。以前娘是出于公心，那个年代干工作都这样。在老二这个事情上我是这样想的。”娘略一停顿，我们都认真的听着，“恁爹刚走没多久，这个家我就说了算。你们兄弟姐妹应是血浓于水的感情，老二落难了，大家都不准靠后，你们都回家与家人说说，老婆孩子们都不准掺和。这事！你们还认我这个娘就必须听我的！”娘的声音高了起来，“你们都是我生的，十个指头咬了个个都痛，哪个孩子我都爱，都不舍得你们遭罪，我们是亲人，听说都符合捐肾条件，但团结合谐更重要。你们听娘一次话，娘与你们明早一起到医院，咱抓阄决定，任何人不准反悔，一共五个阄你们先抓，四个是空白的，抓到空白不用捐，娘最后一个抓，你们谁若不抓，那个阄也是娘的！”娘的话如同一声炸雷，让我们心都颤抖。在我们农村从老一辈传承下来的办法，当碰到棘手的问题，不好解决难以平衡分配的时候，就采取看手气凭运气根据人头多少，把内容写在纸上，揉成一个团子放在一个箱子里，谁也不看伸手抓取，抓取后谁也不准反悔。
娘七十五岁了，娘一辈子就是这种性格，总是把自己看得很淡而关心着别人，何况目前面对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娘，不用您，有我们！”我们的眼里流出泪水，几乎异口同声对娘说。“不用，娘与你们一起！大儿子烧上香，这事今晚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们到医院抓阄！列祖列宗及恁爹都看着，谁也不反悔！”
娘的话铿锵有力，震山动海感天动地。山村的夜静得让人揪心，揪着心彻夜难眠！
山有峰顶海有彼岸，漫漫长途终有回转，余味苦涩终有回甘。山大医院，人来人往，人们的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们都是娘的孩子，我们必须听娘的话。我们心里揣着个兔子紧张万分，娘的手里拿着红色的印泥及一个盛着阄的塑料方盒。“我这里有一张写好了的纸，你们要保证兄弟姐妹好好相处。抓阄前你们每个人给我摁手印包括我都不准反悔的！” 娘正说着，值班大夫走了过来，我们起来迎了上去。
“奇迹！化验结果出来了，不用动手术了，看样子还是药物副作用导致的后遗症，肾能保住！”大夫的脸上荡漾着笑容。
“啊！多亏老天爷开恩！”随着娘的感叹声，印泥与塑料盒“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姐姐扶着娘，我赶紧把印泥与塑料盒捡了起来。
二哥的生命保住了，可是眼睛却因为药物副作用，导致的多功能损伤而失明了。事后我把印泥与塑料盒保存了，印泥的颜色是红红的，像血如心，明晃晃的像是用血与泪泡过，揉成一团皱纹的五个阄我每一个都展开，可五个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却有着人生丰富的内涵。我的心又一次被娘震撼了，这就是娘。我明白了娘为什么让我们先抓，自己最后一个，为什么要我们先摁手印不反悔，她用最原始最纯朴而笨的方式，体现出了无私而伟大的母爱。
事后哥姐说当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但不管如何绝对不会让老娘去做的，那样我们无脸面对任何人，他们都想好了若娘抓到阄则我们兄弟姊妹当娘面重抓阄再选择。而我惭愧得很，脑子空白只想轮到我不犹豫。人生在世无私有爱便是德，因果自有说法。人在作天在看，而用心做天地可鉴！
现在红色的印泥与盛着阄的塑料盒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每每看到就会想起那难以忘记的一切。同时想到了娘的一句话“一家有难大家帮，老二眼睛看不见了，我们都是他的眼睛。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人生像一杯水，简简单单从从容容纯纯静静，看似寻常却无时无刻不在滋养着我们的生命。人生就像写书法，一横一竖都是笔直善良的行走，一撇一捺都是心灵的体现。能给予我们生命的是父母，儿女就是娘的心头肉，能第一时间为儿女奉献的是娘亲！母亲无私娘亲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