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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秋

2017-10-24 11:02:55   作者:崔启昌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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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是个相对复杂的季节。对乡间而言,它不像春季,一场透雨淋下,上年冬里翻耕好的地里阳光乍照就有缭绕的地气升腾起来,布谷鸟急三火四那么一叫,春种便颇有声势地启幕了。夏天来的突然,蝉们隐在枝桠间“吱哇”几声,人会陡然觉得弯腰立起都会热出汗来。冬天更明显,皴脸的风一刮,漫天雪花扬撒而下,世界随即沉寂下来。唯有秋来的缠缠绵绵,像胶东,即使过了立秋季节,虽已是秋风瑟瑟,但也未马上就“寒上秋来风景异”。天地之间萧杀之气由夜间渐渐凉起,得差不多等到霜降。
       暮秋,乡下村人照例不得闲。过个安稳冬季,把一家老小的日子像玉珠子一样匀称地串联好,藏秋是糊弄不过去的一关营生。胶东乡间,村人藏秋都抢在霜降前,忙而不乱,热火朝天。一个理儿大家都晓得,藏秋耍滑头,冬来找罪受。横竖想周到,日子乐悠悠。
       胶东村舍,正屋垒有火炕的间口上方都留有一方福棚,这方福棚是秋藏主粮地瓜的上等之处。焦干的豆叶铺底,穰草将边角塞满挤实,地瓜下地后就可以肩并肩、身贴身地入棚了。北风呼啸,抑或白雪覆地时,村人常欠起身来,伸手试试福棚边角穰草看有无凉风挤进来。为求地瓜安稳过冬,细心的村人往往拖了毯子,或者干脆拎来新被搭在地瓜垛上,他知道,福棚上的地瓜可是家里老小一冬的主要口粮呢。
       在天井向阳地场竖起木桩,把剥光外皮的苞米棒子两两系好,绕木桩依次往上搭,倾刻,农家庭院里便张扬开晃眼的亮色。金子般的色彩,是村人半年的汗水结晶。木桩就那么笔挺地立着,绕满周身的苞米棒子就那么赤裸裸敞亮着,风雨雪雾任其肆虐,直至来年蝉鸣响起,这藏秋中的主角苞米依然本色不丢。屋檐下叮叮当当钉好木橛子,东西两端绷紧绳索,谷穗子、蒜头辫、辣椒串、萝卜缨、柿子干一股脑挂将上去,村人既丰富了藏秋内容,又无意中在自个天井里用果实涂绘了一帧斑斓的秋色图。天天瞧着这帧好看的图景,冬天便在村人心中暖了起来。
       藏秋,村人更大的心事是啥?是藏种粮。种子是曙光,是来年的希望。霜降离村梢儿还远着哩,村人老早就从炕上爬起来,下到谷地他俯身专瞅穗子个大的挑。走到苞米地,他猫身潜行,只为籽粮饱满的棒子做标记。到了花生地,村人弯腰薅出一墩,抖落干净,一大嘟噜双仁花生元宝一样可人,村人喜不自禁,起身捋捋汗湿的发梢儿,喃喃自语:“都是上等的种粮哟!”太阳升上中天,凉爽的北风淋撒下来,村人将各色种粮晒了又晒,选了又选,直至干到嘎嘣作响才装囤入袋。村人将种粮高看一眼,隔三差五向着媳妇嚷嚷:“再用用心,别受潮,莫叫鼠咬......”
       眼看着霜降到了,村人似乎有些不急不慢。择一处离涝洼远些的高地场,丈量好横竖宽窄,村人便挥锹舞镐,一层层锃新的鲜土被刨起、铲出。媳妇站在旁边,不时给村人擦拭汗水:“再深刨一层吧,免得冬来天凉,窖子挡不了风寒。”刚到晌午,两方诺大的菜窖落成了。叫秋风吹透,让秋阳晒干,等彻骨的寒意袭来,村人和媳妇一起将刚刚收来的萝卜、白菜在窖子中排对排、个挨个仔细码摆齐整,覆土埋好。村人放心了,媳妇抿嘴溢出笑容,两口子弹干净身上的尘土,那个理儿他们依然晓得,一家老小饭碗里飨人的滋味不日便可撒散开老。
       秋意愈发浓郁,屋后刮来的风更俱萧杀之气。村人和媳妇还得忙乎几日。铡草料,给牛羊备好过冬食粮。扯布匹,为儿女弄几身过冬衣裳。趁暮秋农闲,再赶几个集市,多买几袋化肥,多购几捆地膜,还有春里耕地时卷刃的犁铧也得再弄两套,以不误转年即来的春耕春播。
       藏秋,是乡间庄户人家过日子的重要章节,内容丰富,过程暖人。每每秋风起时,村人温暖的炕头上便开始有藏秋的话题。及至寒冷封门,家家日子不误,户户行事有序。这其中浸含着一代代村人无法一语带过的聪明才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