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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领红席

2017-10-13 13:36:22   作者:徐全启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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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头好有收成看秋天,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今年的秋天更丰硕。看这泊里大集——路两旁的花千姿百态万紫千红,大集上更是热火朝天,红的苹果、紫的葡萄、绿的西瓜,还有飘香的烧鸡与猪头肉,以及矗立着像要接受检阅的一领领红席与红席下人们的笑脸,真是好年头好收成好心情。
       泊里地处青岛市黄岛区的西南部,黄海之滨琅琊湾畔,南临黄海,北依藏南镇,东靠琅琊西临大场镇。泊里依山傍海,自然资源丰富,交通也十分便利,区位优势极佳。泊里镇是胶南市的前身——藏马县城所在地。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土壤肥沃,两面临海,海岸线长达40公里。
       泊里大集在镇驻地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作为青岛非物质文化遗产见证了当地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承载了许多人的欢乐童年。大集是个大社会,藏着多元的经济信息,蕴含着浓浓的地方特色。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候,集市是人们互通有无,交流和沟通的重要地方。在人们的心中,那充满着各种吆喝声、洋溢着快乐的大集文化,永远是难以忘怀的。
       秋风徐徐吹来了寒意,就在这紧邻大集北侧的河南村,一早就鞭炮齐鸣欢声笑语。一领红席铺在村南的老程家门前。“反铺红席正铺毡,花轿来到喜棚前”,老程家今天娶媳妇。阳光照着红席席面上发出红白相间独特生动的光亮,鲜艳夺目艳若春花,熙阳温丽衬托着洋洋喜气。
       泊里红席是用高粱秸劈成篾子红白两种颜色交叉编织出不同的花纹图案。红席有着悠久的历史,据说战国时期孙膑遭庞涓陷害后,流放并居住在泊里一带。闲暇无事时便编席子铺炕上坐卧。于是,孙膑成了世代席匠心中的祖师。泊里红席四角端正,编道整齐色彩艳丽光滑柔软并结实耐用。“炕上没有席,脸上没有皮”。炕上铺红席成了习俗同时也是亲戚互相赠送的高档礼品,同时也是寓意吉祥的结婚见证物。
       老程家世代编织红席,传到现在已三百多年。他们家编的席子密实紧凑美观,实属顶尖手艺。过去谁家能铺上老程家红席,那是比女人脸上搽了友谊牌雪花膏还显摆的事。
       东边道上来了一辆红色的汽车,近前了是一辆出租车。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位身材硬朗白须飘飘的老人与一个中等身材二十七八岁的女孩。正站在门口指挥布置儿子婚礼的老程抬起头来,看见来人赶紧跑了过去。老程五十多岁,面孔黝黑、中等身材,跑起来像碌砫滚子。他不是一个受看的男人但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汉子。
       “陈叔,您老回来了!”老程跑过来握住老人的手,老人倒是比老程高了半个头。老人八十多岁,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娘,我陈叔回来了!”老程矬子老婆出高声,朝着大门楼子里面喊了一声。
       “你爹呢?身体好点了吗?”陈叔边走边关切着问了声。
       “我爹去世二年多了。”老程的声音黯淡了,“娘不让我告诉您,这次孩子结婚,因您三年前说过一定告诉您喝喜酒,我就让孩子联系您。”
       “是的,三年前我回来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定要通知我回来喝孙子的喜酒。我回来了,可你爹不在了。当时他的身体就不好,八十多岁的人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行了。”老人的话语速很慢,但泊里方言仍旧准确,“这是上次我说的,我的养女陈霞”。
       老程与陈霞像老朋友般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哦,这红席跟六十二年前的一模一样!多少年没见了这崭新的红席了,真好!真好!”陈叔看着红席,眼里是感触的泪。
       “叔,我娘出来了!”老程扶着陈叔指向门口,大门口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两个马扎子走了出来。
       “大哥,你回来了?”手握手像一股触电的暖流握了久久,眼对眼,老眼昏花,泪眼朦胧。
       “幺妹,你看这席,簇新簇新的,真喜庆真好!”
       “嗯嗯!”老太太低声喃喃着。
       “噼噼啪啪!”门口的青年点燃了鞭炮,鞭炮是欢迎亲人的到来,是表示着喜事的来临。
       “大娘好!”陈霞亲切的叫着。“嗯嗯,好嫚姑子。这就是大哥你的养女,真俊!”
       “陈哥,我们在这等会,拉个呱。等孩子拜天地后再进屋。”老太太边说边递给陈叔一个马扎子。陈叔把手中的礼品盒交给老程,便与老太太在门口坐了下来。“幺妹,程兄弟他?”陈叔看着老太太关切的问。“走了,上次你回来见面后没多久病情恶化就不行了,走时很安静,儿女孙子全在场,走时铺着他自己编的红席。这不孙子要结婚了,前一阵子孙子说爷爷不在了,要把台湾的爷爷请回来参加婚礼。”
       “哎!老程哥有福。我多么想,在那边几乎天天想家乡的红席,在那大集上红彤彤一领领一领领的。我多想老来时也能躺在老家的火炕上铺着红席走归路。”
       他们说着话,老程又安排人把小茶几搬到了二位老人的跟前。“叔,您与妹妹先吃个月饼打打饿!”老程憨厚的笑着:“这是咱村老董家刚做出来的,又香又甜!”
       “啊,老家的月饼,我想着小时候过中秋节时家人掰开分着吃,里面夹着冰糖一嚼‘咯嘣,咯嘣’响,月饼代表着香甜与团圆。”陈叔与陈霞边吃边吧咂着嘴连声说好,俩个老人看着蹲在地上边吃边抚摸红席的陈霞又感慨起来。
       “这红席跟当年的一模一样,这是程家红席还是董家红席?”陈叔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问道。
       “这是老程家的,现在织席的就这一屋了。我们老董家基本都出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坐不住,时间长了受不了嫌累。当年我们董家红席在泊里也是很上讲的。可惜我爹去世后就失传了。”老太太说着眼睛里似有怨恨,浑浊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
       “哎,我听说了,当时你们都受了牵连背了个坏出身。”陈叔一脸歉意:“听说你把那一领红席保留了很多年,真对不起你了!”
       “阿爹!我只听你说当时你与大娘要成亲了,就是在这里吗?”
       “是的,就是在这东侧,当时这里就是个大集,前面是个大湾,湾南边西边都是芦苇,那水湾很深,周围的草有一人高。当时我是党国的连长,我带着十来个人回家成亲,就在这里都铺上了红席,即将拜堂。”陈叔的眼睛盯着远方“那是1945年的12月,随着一阵阵枪声,解放军部队包围上来。我的士兵推着我慌张逃跑,周围无路可逃我们跳进了大湾里,身后响起了手雷的爆炸声,后来我们只跑出来三个人。”
       “当时我们都认为你死了,这湾里的水都成了红色,血肉模糊的。我爹卷起了席拉着我赶紧往家里跑。忙乱中我爹还叫你们的人把腿打伤了。因治疗不及时,自此腿就瘸了,随后泊里也解放了。”老太太接着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阿爹!当时你为何要跑呢?留在这里多好!”陈霞不解的提出疑问。
       “哎!那时我十九岁,也分不清哪个党对哪个政府错,下了学就觉得国军正统、装备好、也富裕,会有前途。当兵后,我爹托人送了几块大洋,我就提上了连长,带上了匣子枪,那时风光着呢。当时真看不明白,要是那会投诚了,我就不会孤身一人在台湾当荣兵了。现在想想都怪那几块大洋,花钱谗官没有好事!”
       “人就是命。开始我爹不同意我嫁当兵的,可你有学问长得也帅,我们又是邻居,互相摸的着,那兵荒马乱的年头,女人都想快嫁了没心事。我爹抗不过我,没办法同意了。为了我们的婚事,我爹织了一领最好的红席,本想红红火火把女儿嫁出去,可谁想鸡飞蛋打,最后还背了个坏出 身惹了一腚臊。”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陈叔喃喃着。
       “还有当时那一领红席,那真是领上等好席。我保存了许多年。我不信你会死,因我看见你让士兵推着跳湾里了,后来湾里血肉模糊的也分不清是谁,再后来一直没你消息,人们都说你死了,没办法我把红席搁置了很多年。”
       “大娘,那红席呢?”陈霞也不顾周围逐渐围拢的人好奇的问。
       “枯了,我放在我们家南屋很多年,后来心死了,席破了。”老太太很有点伤感。“后来我嫁到了村里会编红席的程家,我们两家都编红席也算了解,现在我的孩子们都会织红席,可就是收入太低活又太累。”
       "大娘,您与阿爹在那个年代真不容易。"陈霞手抚着老太太。“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老太太的声音颤颤的。
       “我想老家,想铺着红席的场面。当时台湾政府说马上可以回大陆,可谁承想做了一辈子的梦,到现在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自由的回家!”陈叔动情的说。
       “可你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当年你爹离世后就给拆了,”老太太话里有遗憾,“当时你家老人死不瞑目,他一直后悔给你选错了队伍,你上学好有文化,若做好了选择那可有大出息。那乱世害得你没了家!”
       “不那样!老家的观念已印在脑子里了,想泊里大集上的热热闹闹,想老家的石头房子,想结婚与过年炕上铺的红席,想老祖在泊里的一堆堆黄土,”陈叔动情的说着,眼睛里有酸楚的泪。
       “阿爹,要不我们回来吧?我感觉这里非常好!”陈霞拽着陈叔说。“唉!等着政府,看我们的命吧!几年前回来我们是个富的,现在我们回来就是个穷的。家乡的发展太快了,速度惊人哪!”陈叔说着拭了一下眼角,前面走来了满面笑容的一对新人,他喃喃自语:“真好,真好地方!真幸福,真好社会!”
       “劈劈叭叭”,一阵阵鞭炮声响了起来,一对新人含情脉脉,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娇羞如花依着西装俊男在红席上款款而行。
       人们自觉走向红席二侧,二位老人不约而同在南北红席的两侧一边一个,隔着红席对望着,眼里是幸福而酸楚的泪,他们在用心的祝福这一对幸福的新人,他们的心里怀揣着昨日的故事。若不是那个年代,不是那场内战,他们会在泊里红席上成了亲的,是应站在一起的……
       一领红席让人们回忆过去一个永久的梦,一领红席寓意着一对新人喜结连理,鸳鸯成双甜如蜜。泊里大集的红席给人以红红火火的吉祥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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