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伏季,屋外烈日当空,树稍儿纹丝不动,蝉将燥人的鸣叫喊到最响。此时此刻,人们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愈发念起消暑解渴的瓜果来了。
清凉润燥,首数西瓜。盛夏的果盘子里别的什么果子都靠前不得,不光说块头,单比内含的“冰浆仙液”吧,哪个不服?
喜食西瓜,国人由来已久。这种肚大腰圆的大家伙乃是源于西域的“贵客”,传入中国不仅不晚于明代,而且不晚于南宋。因在宋人诗文中能觅到许多关于西瓜的踪迹。“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便是南宋诗人范成大的《西瓜园》佳作。再往后,文天祥亦留有值得玩味的好句子: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消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长安清富说邵平,争如汉朝作公卿。范成大还有诗曰:昼出耕田夜绩麻,村庄女儿各当家。童孙未能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清朝名臣纪晓岚面对解渴除燥之尤物也耐不住清闲,挥笔写诗颂道:种出东坡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可见,古时无论一朝忠烈还是文人雅士,抑或普通民众,都早早把西瓜奉为清凉甘甜的代名词了。酷暑盛夏,解渴求凉,官与民几百年如一日。
西瓜圆而且大,瓤红汁多,甘甜沁人。作为伏天瓜果中的主角,人家既不张狂,也不自大显摆。从下茬到上市,全然没有“一骑红尖妃子笑”的富贵气,却能“飞入寻常百姓家”,朴实、清爽、没架子、秉性好。不像什么小香瓜、小甜瓜、桃、杏、柿子之类,块头锉小,汁液稀少,架子却老是端着,解馋尚可,解渴消暑的能耐比之西瓜差大了。瞧瞧,都进市了,这些个小字辈们还愣是立在高处,凸显着自己虚高的身价,卖弄自己的色相,每每都让人懒得问津。西瓜呢?依然聚在市场或超市一隅抱团等待各路客官的检阅和挑选,静悄悄默不声张,价钱也是实在的叫人心恣。如此宽广的胸襟和乐于担当消暑重责的情怀只有西瓜了。
西瓜大多是红瓤,但史书记载,其中也有白、黄、粉等颜色。不过,主流确是红色的。“一片冷裁潭底月,六湾斜卷陇头云。”念着金人王予可的《咏西瓜》,手起刀落,西瓜呈给人们的是那种温润、柔和的淡红,色相竟有莫大的引力。“扬晖发藻,九彩杂糅。蓝皮蜜里,素肥丹瓤。”“缕缕花衫唾碧玉,痕痕丹血掐肤红”。“采得青门绿玉房,巧将猩血沁中央。结成唏日三危露,泻出流霞九酝浆”。听听东汉刘祯、南宋范成大,以及明代翟佑的溢美之词,侧目望望刚刚搁在果盘子里的洇着浅红溢着甜味的西瓜,能不顿生馋涎,能不急于大快朵颐。
西瓜防暑解渴是强项,保健祛病也是一绝。民谚道:热天一块瓜,药剂不用抓。早先李时珍把吃西瓜有益健康的好处就详细记入《本草纲目》:西瓜甘寒,不仅“消烦止渴,解暑热”,而且“宽中下气、治血痢、解酒毒、祛口疮”。今人把西瓜消暑、解热、散毒、润肺、利尿等功效几乎开发到了极致。像西瓜霜和西瓜翠衣含片知道者恐不在少数吧。
肩负消暑解渴与保健祛病职责的同时,西瓜入馔也不失为上好食材。盛夏酷热,餐中或餐后品一碗刚榨的天然西瓜汁,入口、下咽,乖乖,那感觉恣啊!菜品油腻,身热心燥,遂唤服务生来份西瓜沙拉,营养又快捷不说,瞧那色泽、那质地,鲜艳、细嫩且不易渗汁,尝一口,一个字,美!国人饮食不像西方人那么讲究,诺大一盘切的颇有图案感的西瓜端上来,咱不用跟人家那样把捏着竹签、不锈钢刀叉等弄出愈发斯文的吃相来,猛丁站起身来,尽可伸手抓得,然后满口入塞、尽情咀嚼就行。此刻,算做闲食的红瓤西瓜吃着肯定特別过瘾。
西瓜大气,这在民间都是有美誉的。切瓜,那是单对小香瓜、小甜瓜们的术语。杀瓜,才是特指的大块头西瓜。记得儿时,村南看瓜屋子里的老伯常常招呼来客:来,咱们杀西瓜吃了解渴消热。话落刀落,满桌子红艳艳的西瓜瓣往往引得客人欢呼雀跃。邻居张叔家口多,伏天,他爱趁下地干活的空闲去看瓜屋子找老伯预订一个大西瓜,收工时抱回家。去坝下水井拎桶透心凉的井水,“咕咚”一声将西瓜浸进桶里。接下来,夜色洇开,张叔领着一家老小在家门口会涂鸦一帧执刀杀瓜、啖瓜消暑的亲和图景。果然,家门口乘凉处,张叔铺了蓑衣,便举刀“咔嚓”一声,蛮大的菜刀刚刚碰到瓜皮,急性子的大西瓜便“嘭”地一下裂成两瓣。张叔遂又几番手起刀落,西瓜转瞬变成了好看的“多瓣莲花”。“哧溜、哧溜”家人好大一阵子都忙乎在这番动静里,听着,似乎別有一种滋味涌上心头。
“香浮笑语牙生水,凉入衣襟骨有风”。时光洇到如今,有人说,吃西瓜早已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饮食了,愈发有了文化上的象征。西瓜因其拥有能将众人聚在一起的特性,它悄然拥有了市井俗文化的气质。这里说的俗,不是粗俗,而是通俗,接地气、溫和而有人情味。兼有了这样的能耐,对盛夏一直狂欢的西瓜而言,我想,这不妨是它修为的另外一种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