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不算老,也32年了。老屋六间,东西两个院子。西院两间,房产证上的名字是父亲的;东院四间,房产证上的名字是我的。
第一次见到两张房产证,想哭。我的外祖父,一辈子盖了三栋十二间房,最终痛苦地死在两间屋里;我的祖父,一辈子盖了三栋十间房,60岁就满怀心事地走了,连两间房都没单独住上。
我很难受,要父亲改过来,或者都写父亲的名字。父亲说,天下爹妈都一样,几千年了。
老屋的院墙用不规则的石块垒成的,30多年了,经历过几次小地震,不曾掉过一块石头。父亲说,垒墙得用心,就像你念书,如果不用心,那些像碎石一般的知识永远也砌不成牢固的墙。我听母亲说过,父亲的书念得很好,可惜为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辍学了。
母亲的书念得不好也不多,但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总喜欢将旧挂历拆开贴在墙上,总是把一瓶塑料花洗刷的鲜艳艳的。我家院墙的石块之间没有混凝土,是普通的泥巴,故而,每到春天,石缝里都会冒出一簇簇的草儿,甚至还开出鲜艳的花儿。母亲就说,咱这也算有花墙了。
说是这么说的,母亲绝对不会让这几堵墙光长草开花而不结果。每年都在墙脚种上丝瓜、豆角之类的。整个夏天满墙爬满了丝瓜蔓豆角秧,盛开着金黄的花儿绛紫的朵儿,然后结出一根根翠绿的丝瓜一串串鲜嫩的豆角。
捞上一碗面条,舀上一勺用丝瓜做的卤子,味道好极了,从心底透着幸福。煸上一盘豆角,就着香喷喷的大米,胃口好极了,从毛孔渗着快乐。吃不了的,父亲骑着电动车到集上卖掉,换回瓜果梨枣油盐酱醋。
东院很大很宽敞,父亲觉得有点浪费,就垒了个猪圈。头些年每年养两头猪,后来养猪不值钱了,就养鹅养鸡养鸭,我们每年都能吃上纯天然的蛋、无公害的肉。
西院基本上是空着的,开始那几年,父亲砌了一溜兔子窝,养了50只兔子。后来兔毛也不值钱了,父亲就开出地来种菜。父亲说,只要是人,总得吃菜吧。一年四季,院子里没有闲着的时候,父亲总是把生长期安排的井井有序,即使寒冷的冬天,地里也在长着大蒜和洋葱,一开春,院子里格外暖和,蔬菜总能提前到了我们的碗里。拔棵洋葱蘸着大酱,吃嘛嘛香。
当有人埋怨菜价的不合理的时候,我总是沾沾自喜,因为我吃的都是不花钱的菜呀。
去年,父亲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家里的黄瓜辣椒西红柿吃不及也卖不了,父亲心疼得要命。我就将西红柿分给了亲戚朋友,又照着网上的资料将黄瓜辣椒做成了酱菜,吃了一个冬天都没吃完。
老屋真的老了,门窗已朽烂不堪,前年换成了塑钢的;屋角渗漏了,我已备好了水泥;取暖的炉子生得正旺,一缕轻烟飘渺在斑驳的烟囱上。
老墙真的老了,墙头枯萎的草和干朽的蔓,在冬日的阳光下,摇曳着遥远的梦。
老院子真的老了,两个苍老的身影里里外外蹒跚着,早已不见了鸡鸭鹅的叫声。
父母真的老了,两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扫过窗棂,儿子闺女还不回来了呢?
有一天,父亲说,儿子,我真的不能干了,得给你添麻烦了。说着的时候,面色暗淡,神情凄怆。
看着父亲满脸的皱纹,拉着父亲已经变了形的手:“爹啊,您都80了,城里的老人退休都20年了,你养了我25年,至少你也应该让我养你25年啊……”(单增科)